乳腺癌
乳腺癌 (第1阶段)
Annie Au 的故事 (37岁)
外婆和大姨生病的时候我还很小,是因为妈妈的讲解我才知道她们患有妇科疾病。小姨患癌时我则是亲眼目睹,那时的我是中学生,看着她做化疗做得很辛苦。她总是有个桶放在一边,为随时呕吐之用。从那时候起,在我的印象里,化疗就是非常折磨人的东西。但轮到妈妈的时候就比较好了,她没有呕吐,打完针后也能像正常人一样去逛街。
自从妈妈六年前患过乳癌,之后的每一年到期都要到医院做检查。去年六月她说额头眉间会痛,吃了止痛药也不能好,也会呕吐。那时我和妹妹立刻把她带到急症室,经过了检验后发现她的脑部有一颗瘤,更进一步检查才发现肿瘤很靠近脑膜,也就这样确诊了脑癌。
妈妈之前的乳癌有些许存活下来癌细胞渗进了淋巴,转移到脑部,藏匿在那里。每一年做例行检查时都没有侦测到,也许是因为太小颗粒了,用正子放射断层也没办法看清楚,所以才会直到去年才突然发现已变成脑癌。送去急症室的时候是半夜,虽然做了磁共振成像,但医生都不在,所以在隔天才能做正子放射断层和拿报告,也让赖仪冰医生重新接手做妈妈的主治医生。隔天赖医生拿着报告向妈妈解释确诊脑瘤的事,妈妈哭了。即使在对抗乳癌时不管在多艰难的处境下也没哭过的妈妈,这一次哭了。
赖医生转介的脑科专科医生说妈妈因为年纪大了,开刀除瘤的风险比较高,所以建议妈妈做不需开刀、不需麻醉的伽玛刀脑部放射手术,像一把枪对准癌细胞释出放射线杀掉。做完放射手术后妈妈的状况还算稳定,成功出院回家休养。但一个月后却出事了;那一天妈妈突然脸部抽筋。
在行动管制期下大家都不能出门,妈妈的头发也留长了,我正替她剪头。剪着剪着突然发现面朝前方的妈妈没在回应我,我挪前去看,妈妈状似要呕吐,双眼直瞪得好大,一直轻拍她她也无法做出反应,就这样过了两分钟才回过神来。妈妈清醒过来后,我问她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,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。我再次把妈妈带到医院做检查,查出了脑积水。她的脑积水很严重,导致她之后不断地抽搐,在那段日子频繁地进出医院,意识时而清时而不清。脑科医生最后建议不要再延迟,要我们在黄金时期内决定要不要让他替妈妈开刀。
因为手术风险很高,我们身在不同地方的四姐妹开视讯会议讨论要不要让妈妈开刀。如果不开刀,妈妈会饱受抽搐之苦,高达一天好几次。那时候的妈妈还有听觉,还能说话,但意识已模糊,视力也不好。从小妈妈就很不喜欢我们四姐妹吵架,要我们和睦共处;所以在要做出开不开刀决定的当下实在很困难,因为要代替妈妈做出攸关性命的决定,但我们各自都有怎么做才对妈妈最好的看法。也在视讯里的表哥告诉我们,不管是谁最后做出要做手术的结论,一旦妈妈为此有什么不测,也没有人应该怪罪一开始的决策者。一路以来只有我和妹妹两人陪同妈妈见过医生,知道医生说过什么,所以不在场的姐姐们也很难就那样立下决定。
妈妈还没陷入昏迷之前说过要帮妹妹庆祝生日。妈妈很喜欢大家聚在一起和乐融融的。小时候家境不好,妈妈需要到国外工作来支撑家庭,那时候妹妹还很小,被送到亲戚家帮忙照顾,因此成了大家最心疼的宝贝。 说要帮妹妹庆生的时候,也许妈妈感知到自己时日无多,还提早把我们姐妹们的生日红包都先准备好。妈妈不能走动了,她躺在床,想着红包背面要写什么话留给我们,姐姐在一边听着、抄写着。
后来也决定做了手术。手术完成后回家的妈妈仍然有抽搐现象,我们不放心之下便安排她长时间住院。医院给妈妈持续的药物抑制缓解抽筋,但她的视觉仍在逐渐衰退,到后来连影子也看不到了。 躺在病床上的妈妈,慢慢失去说话能力。眼看妈妈的健康只有不断在退步下滑,医生告诉我们只剩两个星期了,也建议把妈妈转介给安宁疗护团队,让他们照顾妈妈,让妈妈在最后一程能不受那么多苦痛。虽然大家都希望带妈妈回家,但妈妈实在很虚弱,也无法吞咽食物,需要插管供给营养。 到最后,妈妈的抽搐再也无法被控制,几乎每分钟就抽一次,眼睛都是闭着的,我们无从得知她有没有听见我们说话,还是一直处于昏迷状态。妈妈走前的几天,安宁疗护团队预先告知了我们,让我们通知亲友来看妈妈最后一面。看着妈妈,我想,她是不是正在等着我们姐妹的生日,要陪我们过了这次生日才愿意离开。因为这样,我决定为让妈妈安心而提早庆祝生日。我们买了蛋糕,放到了她的面前,唱生日歌。
妈妈从早上就持续经历着严重的抽搐。过完生日后,妹妹坐在妈妈耳边低语,这时妈妈反常地一动也不动了,没有抽搐,像是在聆听。妹妹和妈妈说,她现在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,如果想放下的话可以安心地放下,不需要再挂念我们。听完妹妹十五分钟的轻声安慰,妈妈的生命迹象开始逐渐往下掉,不久后就离开了。
表哥曾经告诉我们,当妈妈要离开时,不要哭、不要挽留,让妈妈放心好好走。所以妈妈即将离去的当下,我和妹妹也静静地站在一旁,在心里对妈妈说话,忍着泪水不敢哭出来。妈妈进行着疗程时我们都鼓励说等她好了我们要一起出国玩,之前的乳癌痊愈后也举家游过韩国、香港、新加坡、日本,但现在再也没办法为妈妈尽身为女儿的责任了。
我和丈夫曾经很努力地想要有个孩子,但一直都怀不上。去年妈妈病发,我为了激励妈妈,叫妈妈要等我,等我做体外受精,生个孙子让她抱。妈妈听了满心期待,但始终都等不到那一天。而我来不及做体外受精,就确诊了癌症。
本来就有家族病史的的我,很警醒地每年都会到妇科做身体检查,对身体的异样很敏感。照顾生病的妈妈时我就感到胸痛,以为是太劳累和缺少睡眠引起的。我在胸上摸到了一颗很小颗,尖尖的、凸出来的、会移动的皮下物体,摸到了也会感到疼痛。那块东西在妈妈去世后依然没有消失,我和丈夫便找专科做检查,报告结果是第一期乳癌。
还未做检查前我隐约有不详的预感,想说这将会是一个我无法避开的坏事。但即便有这样的准备,在确诊的当下还是哭了。所幸有丈夫的陪伴,在医生继续讲解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时,我还能冷静地消化这一切事实。医生建议我三管齐下,开刀后也做化疗和放疗。我的手术是局部手术,只需要切除仍然很小颗的肿瘤。但因为肿瘤属于三阴性,是凶险度、侵蚀性最高的乳癌类型,也只有百分之十的乳癌患者会患上,加上我有着很强的家族遗传历史,而我的年纪也还很轻,医生就以上种种因素强烈建议我要连化疗和放疗都一起做。
六次的化疗对我来说是一道大难关。我的血管脉络不明显,化疗的针孔有时插得不准确时化疗药物会渗入皮下,导致皮肤情况变得很恶劣。护士来帮我打化疗点滴时经常为了找到血管尝试好几次,这让我对化疗感到很害怕和紧张。 在这种时候我总是想起妈妈,从一开始就是我陪她做化疗,而如今我自己也要度过这一切。那时我一直想,妈妈都没有哭过,都一直很乐观坚强,即便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才故作欢笑。我实在没有妈妈那么坚强,很常都会哭出来。有时候好想问妈妈是怎么捱过的,可不可以教我。医生和护士都很友善地鼓励我要让自己有多些正面能量,尤其是化疗时,消极心态更不能帮助到什么。
化疗的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的大量掉发。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,真想问妈妈该怎么办才好。我开始自己在网上搜寻质量较好的,漂亮的帽子,但一直找不到,才发觉本地几乎没有做得时尚大方的化疗帽。化疗时心情已经很低落,样子看起来也会苍白无力,所以反而更会想在打扮上让自己漂漂亮亮的,心情才会跟着好起来。那时我便有了做自己的化疗帽这个主意。 身为化疗病患,没有了头发后,在外头很容易感受到别人异样的眼光所带来的不适,也会造成我们的自卑。 有个朋友说,你就勇敢接受你的掉发,头发没有了是没什么大不了的,只要你勇于面对你自己,别人的眼光没有办法伤害你。接受这个事实后,我想,我既然要戴帽子,就要戴好看的帽子,要有不同的款式、戴法。我要针对癌症病人,像是治疗室通常会很冷、有些人头皮会敏感、布料要能通风,种种的考量来设计出漂亮、实际的帽子。抗病时能像这样把时间用积极的行动充实起来,我也不会有太多时间去想太多有的没的,也更能把自己当作正常人看待。
放疗反而轻松多了;那是化疗之后休息了一段日子再开始的疗程。治疗时间比化疗短得多(我的一次治疗只需要八分钟),也不会痛。第一次进入治疗室时我的情绪还是比较不稳定,因为会想起妈妈。治疗室设计得让人能够真的放松下来,有音乐听,也可以睡个小觉,每次都不知不觉地就做完了治疗。十五次的放疗都是很轻松的。
现在的我已经完成了整个疗程,接下来便是靠自己的保养和小心照顾。现在没有药物可以罩着我,说实在也有点让人紧张。这时候最重要的是在饮食和生活习惯方面做调整。
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去好好聆听自己的身体,因为身体通常会告诉你状况已经发生,出了问题,只要你仔细听往往都能发觉,只要不要被恐惧蒙蔽着理性,而是去勇于面对任何的可能性就好。即使会掉发,即使疗程会辛苦,这些都是可以捱过的事情。 我的一位医生朋友在我进行治疗时都陪伴着我,为我介绍书籍,鼓励我写日记,也让我一字字列下自己认为自己生病的原因。我列完了一看,才惊觉我竟然有那么多有损健康的不良嗜好,比如通宵追剧、打游戏、喜欢垃圾食物等。写完了这些,便能更有实质性地一项一项计划改过,把生活作息调整好。
直到现在我还经常去看自己写下来的计划,以鼓励和告诫自己,不要重蹈覆撤,不要回到过去那种糟糕的生活形态,就这样子一直提醒着自己。 写日记的好处是,当我都把心情写下来,那情绪也有了释放,负面感受不会累积,而且也能训练自己察觉自己不好的心态,及时转换。现在的我不能再依赖妈妈,得靠自己走自己的路。我也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这一段旅程,给同是在抗病的人们一些陪伴、支持、指南。比方说,他们也许可以在还没有开始化疗时就把头发剃光,那么也省去日后头发一坨坨掉落的困扰。这也许是一般人不会去想到的事。
如果有机会梦到妈妈,我想对她说声对不起。在灵堂里见妈妈最后一面时,我对妈妈说,妈妈下辈子投胎要做我的宝宝,轮到我来好好爱护她。但现在我也患上癌症,短期内是无法生小孩了。所以如果妈妈到我的梦里来,我想对她说,你就不要等我了吧。但我会为了我们,继续加油的。